范雎蔡澤列傳

《范雎蔡澤列傳》是西漢史學家司馬遷創作的一篇文言文,收錄於《史記》中。《史記》列傳之一,講訴了歷史上先後在秦國為相的范雎蔡澤二人的歷史故事。范雎是魏國人,蔡澤是燕國人,此二人皆是能言善辯之士,但早期皆不得重用,屢遭挫折。後來都前往秦國謀求機遇,最終憑藉自己出眾的才能,獲得秦昭王的賞識,官至秦相,功成名就。

基本介紹

  • 作品名稱:范雎蔡澤列傳
  • 創作年代西漢
  • 作品體裁:傳
  • 作者司馬遷
  • 作品出處:《史記
作品原文,白話譯文,作品賞析,作者簡介,

作品原文

范雎者,魏人也,字叔。遊說諸侯,欲事魏王,家貧無以自資,乃先事魏中大夫須賈。
須賈為魏昭王使於齊,范雎從。留數月,未得報。齊襄王聞雎辯口,乃使人賜雎金十斤及牛酒,雎辭謝不敢受。須賈知之,大怒,以為雎持魏國陰事告齊,故得此饋。令雎受其牛酒,還其金。既歸,心怒雎,以告魏相。魏相,魏之諸公子,曰魏齊。魏齊大怒,使舍人笞擊雎,折脅摺齒,雎詳死,即卷以簀置廁中。賓客飲者醉,更溺雎,故僇辱以懲後,令無妄言者。雎從簀中謂守者曰:“公能出我,我必厚謝公。”守者乃請出棄簀中死人。魏齊醉,曰:“可矣。”范雎得出。後魏齊悔,復召求之。魏人鄭安平聞之,乃遂操范雎亡,伏匿,更名姓曰張祿。
當此時,秦昭王使謁者王稽於魏。鄭安平詐為卒,侍王稽。王稽問:“魏有賢人可與俱西遊者乎?”鄭安平曰:“臣里中有張祿先生,欲見君,言天下事。其人有仇,不敢晝見。”王稽曰:“夜與俱來。”鄭安平夜與祿見王稽。語未究,王稽知范雎賢,謂曰:“先生待我於三亭之南。”與私約而去。
王稽辭魏去,過載范雎入秦。至湖,望見車騎從西來。范雎曰:“彼來者為誰?”王稽曰:“秦相穰侯東行縣邑。”范雎曰:“吾聞穰侯專秦權,惡內諸侯客,此恐辱我,我寧且匿車中。”有頃,穰侯果至,勞王稽,因立車而語曰:“關東有何變?”曰:“無有。”又謂王稽曰:“謁君得無與諸侯客子俱來乎?無益,徒亂人國耳。”王稽曰:“不敢。”即別去。范雎曰:“吾聞穰侯智士也,其見事遲,鄉者疑車中有人,忘索之。”於是范雎下車走,曰:“此必悔之。”行十餘里,果使騎還索車中,無客,乃已。王稽遂與范雎入鹹陽。
已報使,因言曰:“魏有張祿先生,天下辯士也。曰‘秦王之國危於累卵,得臣則安,然不可以書傳也’。臣故載來。”秦王弗信,使舍食草具。待命歲餘。當是時,昭王已立三十六年,南拔楚之鄢郢,楚懷王幽死於秦。秦東破齊,湣王嘗稱帝,後去之。數困三晉。厭天下辯士,無所信。
穰侯,華陽君,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,而涇陽君、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。穰侯相,三人者更將,有封邑,以太后故,私家富重於王室。及穰侯為秦將,且欲越韓、魏而伐齊綱壽,欲以廣其陶封。范雎乃上書曰:
臣聞明主立政,有功者不得不賞,有能者不得不官,勞大者其祿厚,功多者其爵尊,能治眾者其官大。故無能者不敢當職焉,有能者亦不得蔽隱。使以臣之言為可,願行而益利其道;以臣之言為不可,久留臣無為也。語曰:“庸主賞所愛而罰所惡;明主則不然,賞必加於有功,而刑必斷於有罪。”今臣之胸不足以當椹質,而要不足以待斧鉞,豈敢以疑事嘗試於王哉!雖以臣為賤人而輕辱,獨不重任臣者之無反覆於王邪?
且臣聞周有砥砨,宋有結綠,梁有縣藜,楚有和朴,此四寶者,土之所生,良工之所失也,而為天下名器。然則聖王之所棄者,獨不足以厚國家乎?
臣聞善厚家者取之於國,善厚國者取之於諸侯。天下有明主則諸侯不得擅厚者,何也?為其割榮也。良醫知病人之死生,而聖主明於成敗之事,利則行之,害則舍之,疑則少嘗之,雖舜禹復生,弗能改已。語之至者,臣不敢載之於書,其淺者又不足聽也。意者臣愚而不概於王心邪?亡其言臣者賤而不可用乎?自非然者,臣願得少賜游觀之間,望見顏色。一語無效,請伏斧質。
於是秦昭王大說,乃謝王稽,使以傳車召范雎。
於是范雎乃得見於離宮,詳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。王來而宦者怒,逐之,曰:“王至!”范雎繆為曰:“秦安得王?秦獨有太后、穰侯耳。”欲以感怒昭王。昭王至,聞其與宦者爭言,遂延迎,謝曰:“寡人宜以身受命久矣,會義渠之事急,寡人旦暮自請太后;今義渠之事已,寡人乃得受命。竊閔然不敏,敬執賓主之禮。”范雎辭讓。是日觀范雎之見者,群臣莫不洒然變色易容者。
秦王屏左右,宮中虛無人。秦王跽而請曰:“先生何以幸教寡人?”范雎曰:“唯唯。”有間,秦王復跽而請曰:“先生何以幸教寡人?”范雎曰:“唯唯。”若是者三。秦王跽曰:“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?”范雎曰:“非敢然也。臣聞昔者呂尚之遇文王也,身為漁父而釣於渭濱耳。若是者,交疏也。已說而立為太師,載與俱歸者,其言深也。故文王遂收功於呂尚而卒王天下。鄉使文王疏呂尚而不與深言,是周無天子之德,而文武無與成其王業也。今臣羈旅之臣也,交疏於王,而所願陳者皆匡君之事,處人骨肉之間,願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。此所以王三問而不敢對者也。臣非有畏而不敢言也。臣知今日言之於前而明日伏誅於後,然臣不敢避也。大王信行臣之言,死不足以為臣患,亡不足以為臣憂,漆身為厲被發為狂不足以為臣恥。且以五帝之聖焉而死,三王之仁焉而死,五伯之賢焉而死,烏獲、任鄙之力焉而死,成荊、孟賁、王慶忌、夏育之勇焉而死。死者,人之所必不免也。處必然之勢,可以少有補於秦,此臣之所大願也,臣又何患哉!伍子胥橐載而出昭關,夜行晝伏,至於陵水,無以餬其口,厀行蒲伏,稽首肉袒,鼓腹吹篪,乞食於吳市,卒興吳國,闔閭為伯。使臣得盡謀如伍子胥,加之以幽囚,終身不復見,是臣之說行也,臣又何憂?箕子、接輿漆身為厲,被發為狂,無益於主。假使臣得同行於箕子,可以有補於所賢之主,是臣之大榮也,臣有何恥?臣之所恐者,獨恐臣死之後,天下見臣之盡忠而身死,因以是杜口裹足,莫肯鄉秦耳。足下上畏太后之嚴,下惑於奸臣之態,居深宮之中,不離阿保之手,終身迷惑,無與昭奸。大者宗廟滅覆,小者身以孤危,此臣之所恐耳。若夫窮辱之事,死亡之患,臣不敢畏也。臣死而秦治,是臣死賢於生。”秦王跽曰:“先生是何言也!夫秦國辟遠,寡人愚不肖,先生乃幸辱至於此,是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廟也。寡人得受命於先生,是天所以幸先王,而不棄其孤也。先生柰何而言若是!事無小大,上及太后,下至大臣,願先生悉以教寡人,無疑寡人也。”范雎拜,秦王亦拜。
范雎曰:“大王之國,四塞以為固,北有甘泉、谷口,南帶涇、渭,右隴、蜀,左關、阪,奮擊百萬,戰車千乘,利則出攻,不利則入守,此王者之地也。民怯於私鬥而勇於公戰,此王者之民也。王並此二者而有之。夫以秦卒之勇,車騎之眾,以治諸侯,譬若施韓盧而搏蹇兔也,霸王之業可致也,而群臣莫當其位。至今閉關十五年,不敢窺兵於山東者,是穰侯為秦謀不忠,而大王之計有所失也。”秦王跽曰:“寡人願聞失計。”
然左右多竊聽者,范雎恐,未敢言內,先言外事,以觀秦王之俯仰。因進曰:“夫穰侯越韓、魏而攻齊綱、壽,非計也。少出師則不足以傷齊,多出師則害於秦。臣意王之計,欲少出師而悉韓、魏之兵也,則不義矣。今見與國之不親也,越人之國而攻,可乎?其於計疏矣。且昔齊湣王南攻楚,破軍殺將,再闢地千里,而齊尺寸之地無得焉者,豈不欲得地哉,形勢不能有也。諸侯見齊之罷弊,君臣之不和也,興兵而伐齊,大破之。士辱兵頓,皆咎其王,曰:‘誰為此計者乎?’王曰:‘文子為之。’大臣作亂,文子出走。故齊所以大破者,以其伐楚而肥韓、魏也。此所謂借賊兵而齎盜糧者也。王不如遠交而近攻,得寸則王之寸也,得尺亦王之尺也。今釋此而遠攻,不亦繆乎!且昔者中山之國地方五百里,趙獨吞之,功成名立而利附焉,天下莫之能害也。今夫韓、魏,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也,王其欲霸,必親中國以為天下樞,以威楚、趙。楚彊則附趙,趙彊則附楚,楚、趙皆附,齊必懼矣。齊懼,必卑辭重幣以事秦。齊附而韓、魏因可虜也。”昭王曰:“吾欲親魏久矣,而魏多變之國也,寡人不能親。請問親魏柰何?”對曰:“王卑詞重幣以事之,不可;則割地而賂之,不可;因舉兵而伐之。”王曰:“寡人敬聞命矣。”乃拜范雎為客卿,謀兵事。卒聽范雎謀,使五大夫綰伐魏,拔懷。後二歲,拔邢丘。
客卿范雎復說昭王曰:“秦韓之地形,相錯如繡。秦之有韓也,譬如木之有蠹也,人之有心腹之病也。天下無變則已,天下有變,其為秦患者孰大於韓乎?王不如收韓。”昭王曰:“吾固欲收韓,韓不聽,為之柰何?”對曰:“韓安得無聽乎?王下兵而攻滎陽,則鞏、成皋之道不通;北斷太行之道,則上黨之師不下。王一興兵而攻滎陽,則其國斷而為三。夫韓見必亡,安得不聽乎?若韓聽,而霸事因可慮矣。”王曰:“善。”且欲發使於韓。
范雎日益親,復說用數年矣,因請間說曰:“臣居山東時,聞齊之有田文,不聞其有王也;聞秦之有太后、穰侯、華陽、高陵、涇陽,不聞其有王也。夫擅國之謂王,能利害之謂王,制殺生之威之謂王。今太后擅行不顧,穰侯出使不報,華陽、涇陽等擊斷無諱,高陵進退不請。四貴備而國不危者,未之有也。為此四貴者下,乃所謂無王也。然則權安得不傾,令安得從王出乎?臣聞善治國者,乃內固其威而外重其權。穰侯使者操王之重,決制於諸侯,剖符於天下,政適伐國,莫敢不聽。戰勝攻取則利歸於陶,國弊御於諸侯;戰敗則結怨於百姓,而禍歸於社稷。詩曰‘木實繁者披其枝,披其枝者傷其心;大其都者危其國,尊其臣者卑其主’。崔杼、淖齒管齊,射王股,擢王筋,縣之於廟梁,宿昔而死。李兌管趙,囚主父於沙丘,百日而餓死。今臣聞秦太后、穰侯用事,高陵、華陽、涇陽佐之,卒無秦王,此亦淖齒、李兌之類也。且夫三代所以亡國者,君專授政,縱酒馳騁弋獵,不聽政事。其所授者,妒賢嫉能,御下蔽上,以成其私,不為主計,而主不覺悟,故失其國。今自有秩以上至諸大吏,下及王左右,無非相國之人者。見王獨立於朝,臣竊為王恐,萬世之後,有秦國者非王子孫也。”昭王聞之大懼,曰:“善。”於是廢太后,逐穰侯、高陵、華陽、涇陽君於關外。秦王乃拜范雎為相。收穰侯之印,使歸陶,因使縣官給車牛以徙,千乘有餘。到關,關閱其寶器,寶器珍怪多於王室。
秦封范雎以應,號為應侯。當是時,秦昭王四十一年也。
范雎既相秦,秦號曰張祿,而魏不知,以為范雎已死久矣。魏聞秦且東伐韓、魏,魏使須賈於秦。范雎聞之,為微行,敝衣間步之邸,見須賈。須賈見之而驚曰:“范叔固無恙乎!”范雎曰:“然。”須賈笑曰:“范叔有說於秦邪?”曰:“不也。雎前日得過於魏相,故亡逃至此,安敢說乎!”須賈曰:“今叔何事?”范雎曰“臣為人庸賃。”須賈意哀之,留與坐飲食,曰:“范叔一寒如此哉!”乃取其一綈袍以賜之。須賈因問曰:“秦相張君,公知之乎?吾聞幸於王,天下之事皆決於相君。今吾事之去留在張君。孺子豈有客習於相君者哉?”范雎曰:“主人翁習知之。唯雎亦得謁,雎請為見君於張君。”須賈曰:“吾馬病,車軸折,非大車駟馬,吾固不出。”范雎曰:“願為君借大車駟馬於主人翁。”
范雎歸取大車駟馬,為須賈御之,入秦相府。府中望見,有識者皆避匿。須賈怪之。至相舍門,謂須賈曰:“待我,我為君先入通於相君。”須賈待門下,持車良久,問門下曰:“范叔不出,何也?”門下曰:“無范叔。”須賈曰:“鄉者與我載而入者。”門下曰:“乃吾相張君也。”須賈大驚,自知見賣,乃肉袒厀行,因門下人謝罪。於是范雎盛帷帳,待者甚眾,見之。須賈頓首言死罪,曰:“賈不意君能自致於青雲之上,賈不敢復讀天下之書,不敢復與天下之事。賈有湯鑊之罪,請自屏於胡貉之地,唯君死生之!”范雎曰:“汝罪有幾?”曰:“擢賈之發以續賈之罪,尚未足。”范雎曰:“汝罪有三耳。昔者楚昭王時而申包胥為楚卻吳軍,楚王封之以荊五千戶,包胥辭不受,為丘墓之寄於荊也。今雎之先人丘墓亦在魏,公前以雎為有外心於齊而惡雎於魏齊,公之罪一也。當魏齊辱我於廁中,公不止,罪二也。更醉而溺我,公其何忍乎?罪三矣。然公之所以得無死者,以綈袍戀戀,有故人之意,故釋公。”乃謝罷。入言之昭王,罷歸須賈。
須賈辭於范雎,范雎大供具,盡請諸侯使,與坐堂上,食飲甚設。而坐須賈於堂下,置莝豆其前,令兩黥徒夾而馬食之。數曰:“為我告魏王,急持魏齊頭來!不然者,我且屠大梁。”須賈歸,以告魏齊。魏齊恐,亡走趙。匿平原君所。范雎既相,王稽謂范雎曰:“事有不可知者三,有不柰何者亦三。宮車一日晏駕,是事之不可知者一也。君卒然捐館舍,是事之不可知者二也。使臣卒然填溝壑,是事之不可知者三也。宮車一日晏駕,君雖恨於臣,無可柰何。君卒然捐館舍,君雖恨於臣,亦無可柰何。使臣卒然填溝壑,君雖恨於臣,亦無可柰何。”范雎不懌,乃入言於王曰:“非王稽之忠,莫能內臣於函谷關;非大王之賢聖,莫能貴臣。今臣官至於相,爵在列侯,王稽之官尚止於謁者,非其內臣之意也。”昭王召王稽,拜為河東守,三歲不上計。又任鄭安平,昭王以為將軍。范雎於是散家財物,盡以報所嘗困戹者。一飯之德必償,睚眥之怨必報。
范雎相秦二年,秦昭王之四十二年,東伐韓少曲、高平,拔之。
秦昭王聞魏齊在平原君所,欲為范雎必報其仇,乃詳為好書遺平原君曰;“寡人聞君之高義,願與君為布衣之友,君幸過寡人,寡人願與君為十日之飲。”平原君畏秦,且以為然,而入秦見昭王。昭王與平原君飲數日,昭王謂平原君曰:“昔周文王得呂尚以為太公,齊桓公得管夷吾以為仲父,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也。范君之仇在君之家,願使人歸取其頭來;不然,吾不出君於關。”平原君曰:“貴而為交者,為賤也;富而為交者,為貧也。夫魏齊者,勝之友也,在,固不出也,今又不在臣所。”昭王乃遺趙王書曰:“王之弟在秦,范君之仇魏齊在平原君之家。王使人疾持其頭來;不然,吾舉兵而伐趙,又不出王之弟於關。”趙孝成王乃發卒圍平原君家,急,魏齊夜亡出,見趙相虞卿。虞卿度趙王終不可說,乃解其相印,與魏齊亡,間行,念諸侯莫可以急抵者,乃復走大梁,欲因信陵君以走楚。信陵君聞之,畏秦,猶豫未肯見,曰:“虞卿何如人也?”時侯嬴在旁,曰:“人固未易知,知人亦未易也。夫虞卿躡屩檐簦,一見趙王,賜白璧一雙,黃金百鎰;再見,拜為上卿;三見,卒受相印,封萬戶侯。當此之時,天下爭知之。夫魏齊窮困過虞卿,虞卿不敢重爵祿之尊,解相印,捐萬戶侯而間行。急士之窮而歸公子,公子曰‘何如人’。人固不易知,知人亦未易也!”信陵君大慚,駕如野迎之。魏齊聞信陵君之初難見之,怒而自剄。趙王聞之,卒取其頭予秦。秦昭王乃出平原君歸趙。
昭王四十三年,秦攻韓汾陘,拔之,因城河上廣武。
後五年,昭王用應侯謀,縱反間賣趙,趙以其故,令馬服子代廉頗將。秦大破趙於長平,遂圍邯鄲。已而與武安君白起有隙,言而殺之。任鄭安平,使擊趙。鄭安平為趙所圍,急,以兵二萬人降趙。應侯席稾請罪。秦之法,任人而所任不善者,各以其罪罪之。於是應侯罪當收三族。秦昭王恐傷應侯之意,乃下令國中:“有敢言鄭安平事者,以其罪罪之。”而加賜相國應侯食物日益厚,以順適其意。後二歲,王稽為河東守,與諸侯通,坐法誅。而應侯日益以不懌。
昭王臨朝嘆息,應侯進曰:“臣聞‘主憂臣辱,主辱臣死’。今大王中朝而憂,臣敢請其罪。”昭王曰:“吾聞楚之鐵劍利而倡優拙。夫鐵劍利則士勇,倡優拙則思慮遠。夫以遠思慮而御勇士,吾恐楚之圖秦也。夫物不素具,不可以應卒,今武安君既死,而鄭安平等畔,內無良將而外多敵國,吾是以憂。”欲以激勵應侯。應侯懼,不知所出。蔡澤聞之,往入秦也。
蔡澤者,燕人也。遊學乾諸侯小大甚眾,不遇。而從唐舉相,曰:“吾聞先生相李兌,曰‘百日之內持國秉’,有之乎?”曰:“有之。”曰:“若臣者何如?”唐舉孰視而笑曰:“先生曷鼻,巨肩,魋顏,蹙齃,膝攣。吾聞聖人不相,殆先生乎?”蔡澤知唐舉戲之,乃曰:“富貴吾所自有,吾所不知者壽也,願聞之。”唐舉曰:“先生之壽,從今以往者四十三歲。”蔡澤笑謝而去,謂其御者曰:“吾持粱刺齒肥,躍馬疾驅,懷黃金之印,結紫綬於要,揖讓人主之前,食肉富貴,四十三年足矣。”去之趙,見逐。之韓、魏,遇奪釜鬲於塗。聞應侯任鄭安平、王稽皆負重罪於秦,應侯內慚,蔡澤乃西入秦。
將見昭王,使人宣言以感怒應侯曰:“燕客蔡澤,天下雄俊弘辯智士也。彼一見秦王,秦王必困君而奪君之位。”應侯聞,曰:“五帝三代之事,百家之說,吾既知之,眾口之辯,吾皆摧之,是惡能困我而奪我位乎?”使人召蔡澤。蔡澤入,則揖應侯。應侯固不快,及見之,又倨,應侯因讓之曰:“子嘗宣言欲代我相秦,寧有之乎?”對曰:“然。”應侯曰:“請聞其說。”蔡澤曰:“吁,君何見之晚也!夫四時之序,成功者去。夫人生百體堅彊,手足便利,耳目聰明而心聖智,豈非士之願與?”應侯曰:“然。”蔡澤曰:“質仁秉義,行道施德,得志於天下,天下懷樂敬愛而尊慕之,皆願以為君王,豈不辯智之期與?”應侯曰:“然。”蔡澤復曰:“富貴顯榮,成理萬物,使各得其所;性命壽長,終其天年而不夭傷;天下繼其統,守其業,傳之無窮;名實純粹,澤流千里,世世稱之而無絕,與天地終始:豈道德之符而聖人所謂吉祥善事者與?”應侯曰:“然。”
蔡澤曰:“若夫秦之商君,楚之吳起,越之大夫種,其卒然亦可願與?”應侯知蔡澤之欲困己以說,復謬曰:“何為不可?夫公孫鞅之事孝公也,極身無貳慮,盡公而不顧私;設刀鋸以禁奸邪,信賞罰以致治;披腹心,示情素,蒙怨咎,欺舊友,奪魏公子卬,安秦社稷,利百姓,卒為秦禽將破敵,攘地千里。吳起之事悼王也,使私不得害公,讒不得蔽忠,言不取苟合,行不取苟容,不為危易行,行義不辟難,然為霸主強國,不辭禍凶。大夫種之事越王也,主雖困辱,悉忠而不解,主雖絕亡,盡能而弗離,成功而弗矜,貴富而不驕怠。若此三子者,固義之至也,忠之節也。是故君子以義死難,視死如歸;生而辱不如死而榮。士固有殺身以成名,唯義之所在,雖死無所恨。何為不可哉?”
蔡澤曰:“主聖臣賢,天下之盛福也;君明臣直,國之福也;父慈子孝,夫信妻貞,家之福也。故比干忠而不能存殷,子胥智而不能完吳,申生孝而晉國亂。是皆有忠臣孝子,而國家滅亂者,何也?無明君賢父以聽之,故天下以其君父為僇辱而憐其臣子。今商君、吳起、大夫種之為人臣,是也;其君,非也。故世稱三子致功而不見德,豈慕不遇世死乎?夫待死而後可以立忠成名,是微子不足仁,孔子不足聖,管仲不足大也。夫人之立功,豈不期於成全邪?身與名俱全者,上也。名可法而身死者,其次也。名在僇辱而身全者,下也。”於是應侯稱善。
蔡澤少得間,因曰:“夫商君、吳起、大夫種,其為人臣盡忠致功則可願矣,閎夭事文王,周公輔成王也,豈不亦忠聖乎?以君臣論之,商君、吳起、大夫種其可願孰與閎夭、周公哉?”應侯曰:“商君、吳起、大夫種弗若也。”蔡澤曰:“然則君之主慈仁任忠,惇厚舊故,其賢智與有道之士為膠漆,義不倍功臣,孰與秦孝公、楚悼王、越王乎?”應侯曰:“未知何如也。”蔡澤曰:“今主親忠臣,不過秦孝公、楚悼王、越王,君之設智,能為主安危修政,治亂彊兵,批患折難,廣地殖穀,富國足家,彊主,尊社稷,顯宗廟,天下莫敢欺犯其主,主之威蓋震海內,功彰萬里之外,聲名光輝傳於千世,君孰與商君、吳起、大夫種?”應侯曰:“不若。”蔡澤曰:“今主之親忠臣不忘舊故不若孝公、悼王、句踐,而君之功績愛信親幸又不若商君、吳起、大夫種,然而君之祿位貴盛,私家之富過於三子,而身不退者,恐患之甚於三子,竊為君危之。語曰‘日中則移,月滿則虧’。物盛則衰,天地之常數也。進退盈縮,與時變化,聖人之常道也。故‘國有道則仕,國無道則隱’。聖人曰‘飛龍在天,利見大人’。‘不義而富且貴,於我如浮雲’。今君之怨已讎而德已報,意欲至矣,而無變計,竊為君不取也。
且夫翠、鵠、犀、象,其處勢非不遠死也,而所以死者,惑於餌也。蘇秦、智伯之智,非不足以辟辱遠死也,而所以死者,惑於貪利不止也。是以聖人制禮節慾,取於民有度,使之以時,用之有止,故志不溢,行不驕,常與道俱而不失,故天下承而不絕。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,一匡天下,至於葵丘之會,有驕矜之志,畔者九國。吳王夫差兵無敵於天下,勇彊以輕諸侯,陵齊晉,故遂以殺身亡國。夏育、太史噭叱呼駭三軍,然而身死於庸夫。此皆乘至盛而不返道理,不居卑退處儉約之患也。夫商君為秦孝公明法令,禁奸本,尊爵必賞,有罪必罰,平權衡,正度量,調輕重,決裂阡陌,以靜生民之業而一其俗,勸民耕農利土,一室無二事,力田稸積,習戰陳之事,是以兵動而地廣,兵休而國富,故秦無敵於天下,立威諸侯,成秦國之業。功已成矣,而遂以車裂。楚地方數千里,持戟百萬,白起率數萬之師以與楚戰,一戰舉鄢郢以燒夷陵,再戰南並蜀漢。又越韓、而攻彊趙,北阬馬服,誅屠四十餘萬之眾,盡之於長平之下,流血成川,沸聲若雷,遂入圍邯鄲,使秦有帝業。楚、趙天下之彊國而秦之仇敵也,自是之後,楚、趙皆懾伏不敢攻秦者,白起之勢也。身所服者七十餘城,功已成矣,而遂賜劍死於杜郵。吳起為楚悼王立法,卑減大臣之威重,罷無能,廢無用,損不急之官,塞私門之請,一楚國之俗,禁遊客之民,精耕戰之士,南收楊越,北並陳、蔡,破橫散從,使馳說之士無所開其口,禁朋黨以勵百姓,定楚國之政,兵震天下,威服諸侯。功已成矣,而卒枝解。大夫種為越王深謀遠計,免會稽之危,以亡為存,因辱為榮,墾草入邑,闢地殖穀,率四方之士,專上下之力,輔句踐之賢,報夫差之讎,卒擒勁吳。令越成霸。功已彰而信矣,句踐終負而殺之。此四子者,功成不去,禍至於此。此所謂信而不能詘,往而不能返者也。范蠡知之,超然辟世,長為陶朱公。君獨不觀夫博者乎?或欲大投,或欲分功,此皆君之所明知也。
今君相秦,計不下席,謀不出廊廟,坐制諸侯,利施三川,以實宜陽,決羊腸之險,塞太行之道,又斬范、中行之塗,六國不得合從,棧道千里,通於蜀漢,使天下皆畏秦,秦之欲得矣,君之功極矣,此亦秦之分功之時也。如是而不退,則商君、白公、吳起、大夫種是也。吾聞之,‘鑒於水者見面之容,鑒於人者知吉與凶’。書曰‘成功之下,不可久處’。四子之禍,君何居焉?君何不以此時歸相印,讓賢者而授之,退而岩居川觀,必有伯夷之廉,長為應侯。世世稱孤,而有許由、延陵季子之讓,喬松之壽,孰與以禍終哉?即君何居焉?忍不能自離,疑不能自決,必有四子之禍矣。易曰‘亢龍有悔’,此言上而不能下,信而不能詘,往而不能自返者也。願君孰計之!”應侯曰:“善。吾聞‘欲而不知足,失其所以欲;有而不知止,失其所以有’。先生幸教,睢敬受命。’於是乃延入坐,為上客。
後數日,入朝,言於秦昭王曰:“客新有從山東來者曰蔡澤,其人辯士,明於三王之事,五伯之業,世俗之變,足以寄秦國之政。臣之見人甚眾,莫及,臣不如也。臣敢以聞。”秦昭王召見,與語,大說之,拜為客卿。應侯因謝病請歸相印。昭王彊起應侯,應侯遂稱病篤。范雎免相,昭王新說蔡澤計畫,遂拜為秦相,東收周室。
蔡澤相秦數月,人或惡之,懼誅,乃謝病歸相印,號為綱成君。居秦十餘年,事昭王、孝文王、莊襄王。卒事始皇帝,為秦使於燕,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質於秦。
太史公曰:韓子稱“長袖善舞,多錢善賈”,信哉是言也!范雎、蔡澤世所謂一切辯士,然遊說諸侯至白首無所遇者,非計策之拙,所為說力少也。及二人羈旅入秦,繼踵取卿相,垂功於天下者,固彊弱之勢異也。然士亦有偶合,賢者多如此二子,不得盡意,豈可勝道哉!然二子不困厄,惡能激乎?

白話譯文

范雎,魏國人,字叔。他遊說諸侯,希望為魏王做事,但家境貧寒自己無法支持這項事業,就先在魏國中大夫須賈門下做事。
須賈為魏昭王出使齊國,范雎隨從前往。在齊國逗留了幾個月,沒有什麼結果。齊襄王聽說范雎能言善辯口才了得,就派人賞賜范雎黃金十斤以及牛肉美酒,范雎推辭不敢接受。須賈知道了這件事,非常憤怒,認為范雎把魏國秘密出賣給了齊國,所以才得到這種饋贈。他讓范雎收下牛肉美酒,還回黃金。回到魏國後,須賈心裡惱怒范雎,就把這件事報告給魏國國相。魏國國相,是魏國公子之一,叫魏齊。魏齊聽後大怒,命令親信笞打范雎,肋骨被打折牙齒被打掉,范雎假裝死去,然後被用蓆子捲住扔在廁所里。賓客喝醉後,輪番往范雎身上撒尿,以此侮辱懲一警百,讓別人不準再亂說。范雎在蓆子里悄悄對看守說:“您如果能救出我,日後必定重謝。”於是看守請示出去扔掉蓆子里的死人。魏齊喝醉了,就說:“可以。”范雎得以被救出。後來魏齊後悔,又派人搜尋范雎。魏國人鄭安平聽到這件事,於是帶著范雎逃跑了,他們藏匿起來,范雎改了姓名叫張祿。
就在那個時候,秦昭王派使臣王稽到了魏國。鄭安平假裝當差役,侍奉王稽。王稽問他:“魏國有可以跟我一起去西邊的賢能人士嗎?”鄭安平回答說:“我的同里有位張祿先生,想求見您,談談天下大事。不過他有仇人,不敢白天求見。”王稽說:“夜裡你跟他一起來吧。”鄭安平就在夜裡帶著張祿來拜見王稽。兩人話還沒談明,王稽就知道範雎賢能,便對他說:“先生請在三亭岡的南邊等我。”於是按私下約定離開了魏國。
王稽辭別魏國後,載著范雎進入了秦國。到湖邑時,望見有一隊車馬從西邊過來。范雎問:“那邊過來的是誰?”王稽答道:“秦國國相穰侯去東邊巡視縣邑。”范雎說:“我聽說穰侯獨攬秦國大權,厭惡各諸侯國的門客,這次恐怕要侮辱我,我先暫且躲藏在車裡。”不一會兒,穰侯果然來到,慰勞王稽,因而停下車問:“關東有什麼變化嗎?”王稽答道:“沒有。”穰侯又對王稽說:“使臣先生該不會帶著諸侯門客一起回來吧?這種人沒有用處,只會擾亂別人的國家罷了。”王稽回答說:“不敢帶。”兩人隨即告別而去。范雎對王稽說:“我聽說穰侯是個智謀之士,但後知後覺,剛才他懷疑車中藏著人,忘記了搜查。”於是范雎下車跑掉,說:“穰侯必定後悔沒有搜查。”走了十餘里,穰侯果然派騎兵回來搜查車裡,沒發現人,這才作罷。王稽於是與范雎進了鹹陽。
王稽向秦王報告出使情況後,趁機進言道:“魏國有個張祿先生,是天下難得的能言善辯之士。他說‘秦王的國家已經比層疊的卵還要危急,採用我則可安全,但不能用書信傳達’。所以臣把他載到秦國來。”秦王不信,只讓范雎住客舍、吃粗劣飯食。等待任命一年多。當時,秦昭王已經即位三十六年,南面奪取了楚國的鄢、郢,楚懷王在秦國被囚禁而死。東面攻破了齊國,齊湣王曾經稱帝,後來取消了。還多次圍攻韓、趙、魏三國。厭惡天下能言善辯之人,從不聽信。
穰侯,華陽君,是昭王母親宣太后的弟弟,而涇陽君高陵君都是昭王的同胞弟弟。穰侯當國相後,三人升任將軍,有封賜的領地,由於宣太后的緣故,他們的私家財富超過了王室。穰侯擔任秦國將軍後,又想越過韓國魏國攻打齊國的綱壽,想藉此擴大其封地陶邑。於是范雎上書說:
臣聽說聖明的君主推行政事,有功勞的人不可以不給獎賞,有才能的人不可以不授官職,勞苦大的人俸祿多,功績多的人爵位高,能管眾多事務的人官職大。所以沒有才能的不敢擔當官職,有才能的也不會被埋沒。假使您認為臣的話可用,希望您推行並進一步實現這種主張;如果認為臣的話不可用,那么長久留住臣沒有用啊。話說:“庸碌的君主獎賞寵愛的人而懲罰厭惡的人;聖明的君主就不這樣,獎賞必定因有功而施加,刑罰必定因為有罪而決斷。”如今臣的胸膛不足以抵擋弓箭,腰也承受不了斧鉞,怎么敢用不明確的事情來試探大王呢?雖然大王因為臣是個微賤的人而加以輕蔑,難道就不重視推薦臣的人一心為王未曾反覆嗎?
況且臣聽說周室有砥砨,宋國有結綠,魏國有縣藜,楚國有和氏璞玉,這四件寶物,土地孕育了它們,精良的工匠卻錯失了它們,但終究成為天下的名貴器物。那么聖明君主所拋棄的人,難道就不能夠使國家強大嗎?
臣聽說善於增加家財的人從國家取利;善於增強國家的人從諸侯國取利。天下有了聖明的君主那么諸侯就不得獨自增強,這是為什麼?是因為掌握了割捨與促進的道理啊。高明的醫生能知道病人的生死,聖明的君主能洞察事情的成敗,有利就實行,有害就捨棄,有疑惑就稍加嘗試,即使舜和禹死而復生,也不能改變這種方略。至深的話語,臣不敢寫在書信上,淺露的話又不值得您一聽。想來是臣愚笨而不符合大王的心意吧?還是推薦臣的人微賤而不值得採用呢?如果不是這樣,臣希望您賜給少許遊覽觀賞的時間,拜見您一次。如果一次談話沒有效果,我請求受死刑。
於是秦昭王心中大悅,便向王稽表示了歉意,讓他派車去徵召范雎。
於是范雎才得以在離宮拜見秦昭王,他假裝不知道內宮的通道往裡走。這時恰巧秦昭王出來,宦官發了怒,驅趕范雎,喝斥道:“大王來了!”范雎故意亂嚷著說:“秦國哪裡有王?秦國只有太后和穰侯罷了。”想要感化激怒秦昭王。秦昭王走過來,聽到范雎正與宦官爭吵,便上前迎接,並道歉說:“寡人早該親身向您請教了,正好義渠的事情緊迫,寡人早晚都要向太后請示,現在義渠的事情已經結束,寡人才有機會向您請教。寡人糊塗、不聰敏,現特向您敬作為賓主的禮儀。”范雎還禮辭讓。當天看到范雎謁見秦昭王的群臣,沒有一個不立馬換了臉色。
秦昭王屏退左右,宮中空虛無人。秦昭王跽著向范雎請教:“先生要以什麼賜教寡人?”范雎說:“嗯嗯。”停了一會,秦昭王又跽著象范雎請教:“先生要以什麼賜教寡人?”范雎說:“嗯嗯。”像這樣詢問了三次。秦昭王跽著說:“先生終究不賜教寡人了嗎?”范雎說:“不敢這樣。臣聽說從前呂尚遇到周文王時,只是個渭水邊上釣魚的漁夫罷了。像他們這種關係,屬於交情生疏。但文王聽完他的一席話便任命為太師,並用車載著他一起回宮,是因為他的話說得深遠。因此文王便得到呂尚的輔佐而終於稱王於天下。假使當初文王疏遠呂尚而不與他深談,這樣周朝就沒有做天子的德望,而文王、武王也就無人輔佐來成就他們統一天下的大業了。如今臣是個寄居異國他鄉的臣子,與大王交情生疏,而所希望陳述的都是匡正國君的大事,處在大王與親人骨肉之間,希望效力忠心但不知大王心裡的想法。這就是大王連續三次詢問而臣不敢回答的原因。臣並非害怕什麼而不敢說。臣知道在您陳述主張明天就可能伏罪受死,然而臣決不敢逃避。如果大王採信臣的話,那么死不不足以做臣的禍患,流亡不足以做臣的憂愁,就算漆身生癩披髮做瘋子也不足以做臣的恥辱。況且五帝聖明終不免死去,三王仁愛終不免死去,五伯賢能終不免死去,烏獲任鄙力大終不免死去,成荊孟賁、王慶忌夏育勇猛終不免死去。死亡,是每個人必不可免的。在必然的形勢下,能對秦國有少許補益,這是臣最大的願望,臣有什麼可擔憂的呢!伍子胥被裝在口袋裡逃出了昭關,夜裡趕路白天隱匿,走到陵水,吃的都沒有了,只好爬著行走,裸出上身叩著頭,鼓起肚皮吹笛子,在吳國街市上行乞討飯,最終振興了吳國,使闔閭封伯。假使臣能像伍子胥一樣極盡智謀,就算被囚禁起來,終身不再見大王,這樣臣的主張實行了,臣又有什麼可擔憂呢?過去箕子接輿漆身生癩,披髮裝瘋,對君主毫無益處。假使臣也跟箕子有同樣的遭遇,可是能夠對臣認為賢能的君主有所補益,這是臣最大的榮幸,臣又有什麼可恥辱?臣所害怕的,只是怕臣死後,天下看見臣為君主盡忠反而身死,因此閉口停步,不肯往秦國來罷了。現在您在上面害怕太后的威嚴,在下面被奸佞臣子的姿態所迷惑,住在深宮裡面,離不開左右近臣的把持,終身迷惑不清,也沒人幫助您辨出邪惡。從大了說國家覆亡,從小處說您孤立無援岌岌可危,這才是臣所害怕的。至於窮困、屈辱之類的事情,處死、流亡之類的憂患,臣不敢害怕。如果臣死了而秦國得以大治,這是臣的死比活更有意義。”秦昭王跽著說:“先生這是什麼話呢!秦國偏僻幽遠,寡人愚笨不肖,先生竟屈尊來到這裡,這是上天恩準寡人煩勞先生來保存先王的宗廟啊。寡人能受到先生的教誨,這正是上天眷顧先王,而不拋棄他們的後代啊。先生怎么說這樣的話!事情無論大小,上至太后,下到大臣,希望先生悉數指教寡人,不要再懷疑寡人了。”范雎聽了後跪拜,秦昭王也跪拜。
范雎說:“大王的國家,四面都是堅固要塞,北面有甘泉、谷口,南面環繞著涇水、渭水,右邊是隴山、蜀道,左邊是函谷關、餚阪山,雄師百萬,戰車千輛,有利就進攻,不利就退守,這是據以建立王業的地方啊。民眾不敢因私事而爭鬥卻勇敢地為公事而作戰,這是據以建立王業的民眾啊。大王同時有這兩個因素。憑著秦國士兵的勇猛,戰車的眾多,去制伏諸侯,就如同放出韓國盧犬去捕捉跛足的兔子,建立霸業是完全能辦到的,可是群臣卻配不上其官位。到現今閉關已經十五年,之所以不敢向崤山以東進兵,是因為穰侯為秦國出謀劃策不竭盡忠心,而大王的計策也有失誤啊,”秦昭王跽著說:“寡人願意聽一聽失策之處。”
可是范雎發覺周圍有不少偷聽的人,心裡惶恐,不敢談宮內的事,就先談外交事務,藉以觀察秦王的態度。於是進言:“穰侯越過韓、魏兩國去進攻齊國綱壽,這不是好計策。出兵少不能損傷齊國,出兵多則會損害秦國。我猜大王的計策,是想少出兵而讓韓、魏兩國遣兵協同,這就違背情理了。現在明白與這兩個國並不親善,卻要越過其國境去進攻,可行嗎?這在計策上太疏忽了。況且先前齊湣王向南攻打楚國,攻破楚軍斬殺楚將,開闢了千里領地,可是齊國連尺寸土地也沒得到,難道是不想得到土地嗎,是形勢迫使它不可能占有啊。各諸侯看到齊國已經疲憊困頓國力大衰,國君與臣屬又不和,便發兵進攻齊國,結果大敗齊國。齊國將士受辱潰不成軍,都責怪齊王,說:‘策劃攻打楚國的是誰?’齊王說:‘是田文策劃的。’於是齊國大臣發動叛亂,田文逃亡出走。由此可見齊國大敗的原因,就是因為它耗盡兵力攻打遠方的楚國反而使韓、魏兩國從中獲得厚利。這就叫做把兵器借給強盜,把糧食送給竊賊啊。大王不如結交遠邦而攻伐近國,這樣攻取一寸土地就成為您的一寸土地,攻取一尺土地也就成為您的一尺土地。如今放棄近國而攻打遠邦,不也太荒謬了嗎?再說,過去中山國領土有方圓五百里,趙國獨自把它吞併了,功業建成,名聲高楊,利益到手,天下沒有誰能侵害它。現在韓、魏兩國,地處中原是天下的中心部位,大王如果打算稱霸天下,就必須先親近中原國家把它作為掌握天下的關鍵,以此威脅楚國、趙國。楚國強大您就親近趙國,趙國強大您就親近楚國,楚國、趙國都親附您,齊國必然恐懼了。齊國恐懼,必定低聲下氣拿出豐厚財禮來奉事秦國。齊國親附了秦國,那么韓、魏兩國便乘勢可以收服了。”昭王說:“我早就想親近魏國了,可是魏國是個翻雲覆雨變化無常的國家,我無法同它親近。請問怎么才能親近魏國?”范雎回答道:“大王可以先說好話送厚禮來靠攏它,不行的話,就割讓土地收買它;再不行,尋找機會發兵攻打它。”昭王說:“我就恭候您的指教了。”於是授給范雎客卿官職,同他一起謀劃軍事。終於聽從了范雎的謀略,派五大夫綰帶兵攻打魏國,拿下了懷邑。兩年後,又奪取了邢丘
客卿范雎後來又勸說昭王道:“秦、韓兩國的地形,犬牙交錯簡直就像交織的刺繡一樣。秦國境內伸進韓國的土地,就如同樹幹中生了蛀蟲,人身內患了心病一樣。天下的形勢沒有變化就罷了,一旦發生變化,給秦國造成禍患的還有誰能比韓國大呢?大王不如攏往韓國。”昭王說:“我本來就想攏住韓國,可是韓國不聽從,對它該怎么辦才好?”范雎回答道:“韓國怎么能不聽從呢?您進兵去攻滎陽,那么韓國由鞏縣通成皋的道路被堵住;在北面切斷太行山要道,那么上黨的軍隊就不能南下。大王一旦發兵進攻滎陽,那么韓國就會被分割成三塊孤立的地區。韓國眼見必將滅亡,怎么能不聽從呢?如果韓國服帖了,那么就可乘勢盤算稱霸的事業了。”昭王說:“好的。”就準備派使臣到韓國去。
范雎一天比一天得到秦昭王信任,轉眼間受到秦昭王的信用就有幾年了,一次范雎請求昭王在閒暇方便之時進言議事說:“我住在山東時,只聽說齊國有田文,從沒聽說齊國有齊王;只聽說秦國有太后、穰侯、華陽君以及高陵君涇陽君,從沒聽說秦國有秦王。獨掌國家大權的稱做王,能夠興利除害的稱做王,掌握生殺予奪權勢的稱做王。如今太后獨斷專行毫無顧忌,穰侯出使國外從不報告,華陽君、涇陽君等懲處斷罰隨心所欲,高陵君任免官吏也從不請示。這四種權貴湊在一起而國家卻沒有危險,那是從來沒有過的。人們處在這四種權貴的統治下,就是我所說的沒有秦王啊。既然如此,那么大權怎么能不旁落,政令又怎么能由大王發出呢?我聽說善於治國的,就是要在國內使自己的威勢牢固而對國外使自己的權力集中。穰侯的使臣操持著大王的重權,對諸侯國發號施令,他又向天下遍派持符使臣訂盟立約,征討敵方,攻伐別國,沒有誰不敢聽命。如果打了勝仗,奪取了城地就把好處歸入陶邑,國家一旦遭到困厄他便可在諸侯國中用事;如果打了敗仗就會讓百姓怨恨國君,而把禍患推給國家。有說:‘樹上結果太多就要壓折樹枝,樹枝斷了就會傷害樹心;封地城邑太大就要危害國都,抬高臣屬就會壓抑君主。’從前崔杼淖齒在齊國專權,崔杼射中齊莊公的大腿並殺死了他,淖齒抽了齊湣王的筋又把他懸吊在廟樑上,一夜就吊死了。李兌在趙國專權,把趙武靈王囚禁在沙丘的宮裡,一百天被困餓而死。如今我聽說秦國的太后、穰侯專權,高陵君華陽君涇陽君相幫同,最終是不要秦王的,這也就是淖齒、李兌一類的人物啊。再說夏、商、周三代亡國的原因,就是君主把大權全都交給寵臣,恣意飲酒縱情遊獵,不理朝政。他們授權任職的寵臣,一個個妒賢嫉能,瞞上欺下,謀取私利,從不為君主考慮,可是君主又不醒悟,因此喪失了自己的國家。如今秦國從小鄉官到各個大官吏,再到大王的左右侍從,沒有一個不是相國穰侯的親信。我看到大王在朝廷孤單一人,我暗自替您害怕,在您之後,擁有秦國的怕不是您的子孫了。”昭王聽了這番話如夢初醒大感驚懼,說:“說得對。”於是廢棄了太后,把穰侯、高陵君以及華陽君涇陽君驅逐出國都。秦昭王就任命范雎為相國。收回了穰侯的相印,讓他回到封地陶邑去,由朝廷派給車子和牛幫他拉東西遷出國都,裝載東西的車子有一千多輛。到了國都關卡,守關官吏檢查他的珍寶器物,發現珍貴奇異的寶物比國君之家還要多。
秦昭王把應城封給范雎,封號稱應侯。這個時候,是秦昭王四十一年(前266)。
范雎做了秦國相國之後,秦國人仍稱他叫張祿,而魏國人對此毫無所知,認為范雎早已死了。魏王聽到秦國即將向東攻打韓、魏兩國的訊息,便派須賈出使秦國。范雎得知須賈到了秦國,便隱蔽了相國的身分改裝出行,他穿著破舊的衣服偷空步行到客館,見到了須賈。須賈一見范雎不禁驚愕道:“范叔原來沒有災禍啊!”范雎說:“是啊。”須賈笑著說:“范叔是來秦國遊說的吧?”范雎答道:“不是的。我前時得罪了魏國宰相,所以流落逃跑到這裡,怎么能還敢遊說呢!”須賈問道:“如今你幹些什麼事?”范雎答道:“我給人家當差役。”須賈聽了有些憐憫他,便留下范雎一起坐下吃飯,又不無同情地說:“范叔怎么竟貧寒到這個樣子!”於是就取出了自己一件粗絲袍送給了他。須賈趁便問道:“秦國的相國張君,你知道他吧。我聽說他在秦王那裡很得寵,有關天下的大事都由相國張君決定。這次我辦的事情成敗也都取決於張君。你這個年輕人有沒有跟相國張君熟悉的朋友啊?”范雎說:“我的主人很熟悉他。就是我也能求見的,請讓我把您引見給張君。”須賈很不以為然地說:“我的馬病了,車軸也斷了,不是四匹馬拉的大車,我是決不出門的。”范雎說:我願意替您向我的主人借來四匹馬拉的大車。”
范雎回去弄來四匹馬拉的大車,並親自給須賈駕車,直進了秦國相府。相府里的人看到范雎駕著車子來了,有些認識他的人都迴避離開了。須賈見到這般情景感到很奇怪。到了相國辦公地方的門口,范雎對須賈說:“等等我,我替您先進去向相國張君通報一聲。”須賈就在門口等著,拽著馬韁繩等了很長時間不見人來,便問門卒說:“范叔進去很長時間了不出來,是怎么回事?”門卒說:“這裡沒有范叔。”須賈說:“就是剛才跟我一起乘車進去的那個人。”門卒說:“他就是我們相國張君啊。”須賈一聽大驚失色,自知被誆騙進來,就趕緊脫掉上衣光著膀子雙膝跪地而行,托門卒向范雎認罪。於是范雎派人掛上盛大的帳幕,召來許多侍從,才讓須賈上堂來見。須賈見到范雎連叩響頭口稱死罪,說:“我沒想到您靠自己的能力達到這么高的尊位,我不敢再讀天下的書,也不敢再參與天下的事了。我犯下了應該煮殺的大罪,把我拋到荒涼野蠻的胡貉地區我也心甘情願,讓我活讓我死只聽憑您的決定了!”范雎說:“你的罪狀有多少?”須賈連忙答道:“拔下我的頭髮來數我的罪過,也不夠數。”范雎說:“你的罪狀有三條。從前楚昭王申包胥為楚國謀劃打退了吳國軍隊,楚王把楚地的五千戶封給他作食邑,申包胥推辭不肯接受,因為他的祖墳安葬在楚國,打退吳軍也可保住他的祖墳。現在我的祖墳在魏國,可是你前時認為我對魏國有外心暗通齊國而在魏齊面前說我的壞話,這是你的第一條罪狀。當魏齊把我扔到廁所里肆意侮辱我時,你不加制止,這是第二條罪狀。更有甚者你喝醉之後往我身上撒尿,你何等的忍心啊?這是第三條罪狀。但是你之所以能不被處死,是因為從今天你贈我一件粗絲袍看還有點老朋友的依戀之情,所以給你一條生路,放了你。”於是辭開須賈,結束了會見。隨即范雎進宮把事情的原委報告了昭王,決定不接受魏國來使,責令須賈回國。
須賈去向范雎辭行,范雎便大擺宴席,請來所有諸侯國的使臣,與他同坐堂上,酒菜飯食擺設得很豐盛。而讓須賈坐在堂下,在他面前放了一槽草豆摻拌的飼料,又命令兩個受過墨刑的犯人在兩旁夾著,像馬一樣餵他吃飼料。范雎責令他道:“給我告訴魏王,趕快把魏齊的腦袋拿來!不然的話,我就要屠平大梁。”須賈回到魏國,把情況告訴了魏齊,魏齊大為驚恐,便逃到了趙國,躲藏在平原君的家裡。
范雎擔任了秦相之後,王稽曾經對范雎說:“事情不可預知的有三件,毫無辦法的也有三件。君王說不定那一天死去,這是不可預知的第一件事情。您突然死去,這是不可預知的第二件事情。假使我突然死去,這是不可預知的第三件事情。如果君王有一天死去了,您即使因我沒被君王重用而感到遺憾,那是毫無辦法的。如果您突然死去了,您即使為還未報答我而感到遺憾,也是毫無辦法的。假使我突然死去了,您即使因不曾及時推薦我而感到遺憾,也是毫無辦法的。”范雎聽了悶悶不樂,就入宮向秦王進言說:“不是王稽對秦國的忠誠,就不能把我帶進函谷關;不是大王的賢能聖明,就不能使我如此顯貴。如今我的官位做到了相國,爵位已經封到列候,可是王稽還僅是個謁者,這該不是他帶我進關的本意吧。”秦昭王便召見了王稽,任命他做河東郡守,並且允許他三年之內可以不向朝廷匯報郡內的政治、經濟情況。范雎又向秦昭王舉薦曾保護過他的鄭安平,昭王便任命鄭安平為將軍。范雎於是散發家裡的財物,用來報答所有那些曾經幫助過他而處境困苦的人。凡是給過他一頓飯吃的小恩小惠他是必定報答的,而瞪過他一眼的小怨小仇他也是必定報復的。
范雎任秦相的第二年,也就是秦昭王四十二年(前265),秦國向東進攻韓國的少曲和高平,拿下了這兩個城邑。
秦昭王聽說魏齊藏在平原君的家裡,想替范雎一定報這個仇,就假裝交好寫了一封信給平原君說:“我久聞您為人有高尚的道德情義,希望跟您交個像平民百姓一樣無拘無束的知心朋友,您肯光臨我這裡小住幾日的話,我願同您開懷暢飲十天。”平原君本就畏懼秦國,看了信又認為秦昭王真的有意交好,便到秦國見了秦昭王。昭王陪著平原君宴飲了幾天,便對平原君說:“從前周文王得到呂尚尊他為太公,齊桓公得到管夷吾尊他為仲父,如今范先生也是我的叔父啊。范先生的仇人住在您家裡,希望您派人把他的腦袋取來;不然的話,我就不讓您出函谷關。”平原君說:“顯貴了還要交低賤的朋友,是為了不忘低賤時的情誼;豪富了還要交貧困的朋友,是為了不忘貧困時的友情。魏齊,是我的朋友,即使他在我家,我也決不會把他交出來,何況現在他根本不在我家呢。”昭王又給趙國國君寫了一封信說:“大王的弟弟在我秦國這裡,而范先生的仇人魏齊就在平原君家裡。大王派人趕快拿他的腦袋來;不然的話,我要發動軍隊攻打趙國,而且不把大王的弟弟放出函谷關。”趙孝成王看了信就派士兵包圍了平原君的家宅,危急中,魏齊連夜逃出了平原君家,見到了趙國宰相虞卿。虞卿估計趙王不可能說服,就解下自己的相印,跟魏齊一起逃出了趙國,兩人抄小路奔逃,想來想去幾個諸侯國都沒有能急人之難而可以投靠的人,就又奔回大梁,打算通過信陵君投奔到楚國去。信陵君聽到了這個訊息,由於害怕秦國找上門來,有些猶豫不決不肯接見他們,就向周圍的人說:“虞卿這個人怎么樣?”當時侯嬴也在旁邊,就回答說:“人固然很難被別人了解,可了解別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那個虞卿腳踏草鞋,肩搭雨傘,遠行而到趙國,第一次見趙王,趙王賜給他白璧一對,黃金百兩;第二次見趙王,趙王任命他為上卿;第三次見趙王,終於得到相印,被封為萬戶侯。當前,天下人都爭著了解虞卿的為人。魏齊走投無路時投奔了虞卿,虞卿根本不把自己的高官厚祿看在眼裡,解下相印,拋棄萬戶侯的爵位而與魏齊逃走。能把別人的困難當作自己的困難來投奔您,您還問‘這個人怎么樣’。人固然很難被別人了解,了解別人也實在不容易啊!”信陵君聽了這番話分明有譏諷自己的意味深感慚愧,趕快驅車到郊外去迎接他們。可是魏齊聽到的是信陵君當初不大肯接見他的訊息,便一怒之下刎頸自殺了。趙王得知魏齊自殺身亡,終於取了他的腦袋送到秦國。秦昭王這才放平原君回趙。
昭王四十三年(前264),秦國進攻韓國的汾陘,奪取了它,並在靠著黃河邊上的廣武山築城。
五年之後,昭王採用應侯的謀略,施行反間計使趙國大上其當,趙國因為這個緣故,讓馬服君趙奢的兒子趙括代替廉頗統帥軍隊。結果秦軍在長平大敗趙國軍隊,進而圍攻邯鄲。此後不久應侯與武安君白起結下了怨仇,就向昭王進讒言而把白起殺了。於是昭王任用鄭安平,派他領兵攻打趙國。鄭安平在戰場上反被趙軍團團圍住,情況危急,他帶領二萬人投降了趙國。對此應侯自知罪責難逃,就跪在草墊上請求懲處治罪。按照秦國法令,舉薦了官員而被舉薦的官員犯了罪,那么舉薦人也同樣按被舉薦官員的罪名治罪。這樣應侯應判逮捕父、母、妻三族的罪刑。可是秦昭王恐怕傷害了應侯的感情,就下令國都內:“有敢於議論鄭安平事的,一律按鄭安平的罪名治罪。”同時加賞相國應侯更為豐厚的食物,來使應侯安心順意。此後二年,王稽做河東郡守,曾與諸侯有勾結,因犯法而被誅殺。為此,應侯一天比一天懊喪。
後來,有一天昭王上朝時不斷嘆息,應侯走上前去說:“我聽說‘人主憂慮是臣下的恥辱,人主受辱是臣下的死罪’。今天大王當朝處理政務而如此憂慮,我請求治我的罪。”昭王說:“我聽說楚國的鐵劍鋒利而歌舞演技拙劣。這個國家的鐵劍鋒利那么士兵就勇敢,它的歌舞演技拙劣那么國君的謀計必定深遠。心懷深遠的謀略而指揮勇敢的士兵,我恐怕楚國要在秦國身上打算盤。辦事不早作準備,就不能夠應付突然的變化。如今武安君已經死去,而鄭安平等人叛變了,國內沒有能征善戰的大將而國外敵對國家很多,我因此憂慮。”昭王說這番話意思是激發鼓勵應侯。而應侯聽了卻感到恐懼,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。蔡澤得知這種情況,便從燕國來到秦國。

作品賞析

《范雎蔡澤列傳》是戰國末期秦國兩位國相范雎和蔡澤的合傳。范雎和蔡澤同是辯士出身,在任秦相之前都曾走過一段坎坷的道路。范雎在魏國被魏相魏齊屈打幾乎致死,蔡澤遊說諸侯四處碰壁,但他們並不因此而氣餒,後來“羈旅入秦”,憑著能言善辯,足智多謀,終於成為秦相。范睢任相後在外交上提出遠交近攻的策略,在國內打擊外戚勢力加強王室集權,為秦國成就帝業奠定了基礎,在秦國歷史上有一定功績。但他的致命弱點是“每飯之德必賞,眥睚之怨必報”,感情用事,因小失大,以致害死名將白起,又任用親信,造成惡果。蔡澤說服范雎讓位後被命為國相,他的志向是個人長享富貴,因而一旦得到滿足便不再進取,所以難有大的作為。司馬遷全面地記述了他們的事跡,而為其立傳的主旨則取“能忍訽於魏齊,而信威於強秦”這一角度,頌揚他們不因遭受困辱而沮喪,能夠激勵意志以奮發的精神。

作者簡介

司馬遷(約公元前145或前135年—?),夏陽(在今陝西韓城西南)人。出身史學世家,父親司馬談官至太史令。司馬遷十歲時隨父到長安,先後求學於董仲舒孔安國門下。二十歲開始遊歷名山大川,所到之處均考察風俗,採集史跡傳說。繼承父親太史令的職位後,司馬遷得以飽覽朝廷藏書,又隨漢武帝到各地巡遊,增長了見識;他同時開始著手整理史料,以完成父親寫一部“名主賢君、忠臣死義之事”的通史的遺願。漢武帝天漢二年(公元前99年),李陵出征匈奴時因友軍接應不力身陷重圍,在矢盡糧絕的情況下投降匈奴,司馬遷因上疏為李陵辯護觸怒武帝,被處以宮刑。受此大辱,司馬遷憤不欲生,但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,決心“隱忍苟活”。出獄後任中書令,繼續發憤著書,完成了被魯迅先生譽為“史家之絕唱,無韻之離騷”的名著《史記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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